“你们知道,作为一名合格的教师,最起码要做到什么吗?”
坐在对面的两人一脸茫然,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。
宋老师笑了笑:“每个老师可能会有不同的答案吧。但对于我来说,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要做到公平……至少要让孩子们在真正进入社会之前,相信这个世界是可以没有偏见的。”
说完,她叹了口气道:“我一直在不断提醒自己,要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学生,可是实际上还是做不到。你看到一个学生长得好看、懂事、学习好,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去喜欢她,相信她,什么事上都多照顾她一点……林羽就是这么个孩子。我甚至可以说,当老师这么多年,她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学生,简直就像我的亲女儿一样……警官,我看你们年纪都不大,可能还不能体会,一个像你亲生女儿一样的孩子就这么说没就没了,会是什么样的感受……”
老师说着说着,眼角开始有些湿润,突然就说不下去了。
张珩听得心里一阵难过,不由自主地把手揣进兜里去摸纸巾。可还没待他决定好是否应该递过去的时候,对面的女人已经控制好情绪,继续道:
“抱歉两位警官,我这么啰里啰唆说了一大堆,可能这些你们压根不感兴趣……她出事儿的时候,其实都已经高考完毕业了。她成绩好,稳稳当当地考上了明大……她哪里都好,就是身体一直很弱,天生有哮喘的毛病,上学也老得带着药……她爸跟我说她出事儿的时候,我都不敢相信,你说她这么多年都顺顺当当过来了,怎么就赶着这时候出问题了呢?”
“她爸……她爸那天打电话跟我说的时候,那样一个大男人都哭的不成样子了。我也是勉勉强强才听明白,小羽她那天不知怎么着就跟她爸吵起来……后来她一个人跑去看烟花,结果哮喘病发作了。当时广场上人太多,被别人一挤把手里的药给挤掉了,她就那么一个人倒在那儿,身边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……那一片儿平常就堵,那天更是堵的一点儿也动不了,救护车都过不来。最后等被好心人抱去医院的时候,已经救不过来了……”
说到这里,女人抑制不住地抽噎起来,再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力气。
张珩犹豫了片刻,最终还是把纸巾递了过去。宋老师含混不清地道了声谢,接过来不敢太用力地擤了下鼻子。肖竞默默坐到了她身边,安慰地在女人的后背上拍了两下,静静地等她平静下来。
“我、我猜,你们大概是为前天广场上死那个人来的吧……”女人为自己的失态道了声歉,勉强提起声音说道:“我不敢乱说……可我不觉得这事会和小羽有什么关系。毕竟她……唉,也算是自己不小心……”
肖竞叹道:“我们也不希望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……您刚才说到的林羽她爸,请问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?”
女人哭的通红的眼略带犹豫地看着她:“有倒是有,不过……”
“您放心,我们只是例行公事地去简单了解下情况……”肖竞看着女人,垂下眼道:“虽然我也知道,像这样的‘例行公事’不可能不给人家造成二次创伤……我只能说,我们会尽量照顾到他的感受,绝对不会过分。”
宋老师沉默了片刻,抿着嘴点了点头:“唉……好吧。我以前学生的档案都锁在办公室了,为了以后不把他们的样子忘掉,还经常拿出来翻一翻……”
女人站起身,边收拾茶水边说:“可人不服老不行,就算是这样还是难免会忘掉几个学生……每次遇着有学生回来看我,但我却一下子认不出来了,就……唉。”
三个人回到办公室,之前的年轻老师大概是出去吃饭了,让女人为不会被人看到脸上的哭痕暗暗松了口气。
宋老师走到里面靠窗的办公桌,猫到下面的柜子里翻了翻,很快搬出来一个贴着“12届”标签、足有一本英汉词典厚的蓝色大夹子。
“老师,你们班上这一届有多少学生啊?怎么一个档案装了这么多东西?”张珩看着那已经合不拢的夹子,不解地问。
宋老师把夹子放在桌面上,随手翻开前面几个同学的“档案”,脸上挂着回忆过往时温和而带点感伤的笑容:“其实算不上‘档案’,也就是我个人的一点癖好,喜欢收集一些让我一看就能想起这个孩子的故事的小东西……”
说着,她把打开的一面里放着的一摞东西拿出来,轻轻翻了一下:“比如学生的照片、写过的作文、他们自己手写的通讯录、想跟我说的话一类的……其实有点类似孩子们有的毕业会互相填的同学录。哦对了——”女人露出个有点促狭的笑:“还有他们以前考的最差的几次试卷的复印件。比如这个孩子,这次考了不到六十,作文完全跑题了——满分一百五。”
张珩:“……”
肖竞:可能说的是我……
宋老师笑着摇了摇头,把拿出来的东西小心放回去,快速往后翻着。翻了差不多半个夹子后,她手上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,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一般,才最后往后翻了一页——
和别的学生的页面相比,此页的透明塑料膜竟是副经久不脏的样子,大概是女人每每翻到此都会快速跳过的缘故。塑料膜里是一张相比之下有些泛黄A4纸,将后面放着的东西遮了个结实。
女孩娟秀而不失大气的字迹疏落有致地散在A4纸上,宛如一份用心而不过分精心的艺术品。左上角用铅笔淡淡写着“林羽”两字,下面则是些女孩和家人的基本信息、联系方式等等,没什么太多能让人怀念的东西,就好像她早已预见到自己的命运、不想让旁人太过伤怀似的。
女老师没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,只是隔着层塑料膜指着上面的一行:“她妈去世的早,一直都是她爸带着她——喏,就是这个林耿民。他们家本来条件就不算好,再加上她身子弱,一直也挺困难的。好在明一中改了公立以后学费不贵,像她这种好学生还能拿不少奖学金,也算是勉强过来了。可谁知道……”
肖竞拿出手机把这页拍下来发给吴泽南,发了条信息让他帮忙去查一下林耿民的其他基本信息。一旁的张珩盯着那张没被抽出来的A4纸,突然多嘴道:“您还留着她的照片吗?”
肖竞瞪了他一眼。张珩自知失言,立刻闭了嘴。
老师看着他苦笑道:“没什么……过去这几年,我一直不敢拿她的照片出来看,自己都快忘了她什么样儿了……”
说着,她把手伸进A4纸后面摸索了一阵,只摸出一张两寸的证件照来:“这孩子不爱照相。当时毕业以后我一直管她要照片,她总说之后好好照了再给我,也没来得及……现在只剩这个了,是她们毕业的时候统一采集的,没她本人好看。”
肖竞和张珩接过来看了一眼,瞬间一齐呆若木鸡——
过了半晌,张珩才惊疑不定地看向旁边的肖竞,艰难地开口道:“肖队,你觉不觉得——这女孩跟林副长得特别像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