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承恼怒她突然打断殿中议事,不屑于回答公主的问话。李铭面色不变地向公主躬身施礼,而后说道,“殿下说的没错。”
“当日南朝宋国,皇太后、皇后之宝皆以金为之,但并不行用,也并不在太后、皇后手中。”锦林说道,“赵大人说自天下始有皇后之宝,未有无印之皇后,否则便是有违礼制,这话就似是有些说大了。礼制可不是你定的!彼时南朝国运尚隆,博儒大家不计其数,是以礼制森严,虽僻陋呈越,却正朔相承。我大周虽是天命所归,终得一统天下,但北方罹患战乱,礼崩乐坏也是事实。先帝礼贤下士,访尽天下洪儒,广建学舍,又在宫中造集贤院与宝文阁收录南朝旧族所献之书,所为的不就是传承南朝之正朔?那怎么满朝洪儒的宋国可以皇后无印,如今我大周就不可以,就是有违礼制了?赵大人觉得自己比南朝之洪儒,更有学识?”
赵承张口结舌,就连李铭也有些惊慌,两人不由的对视了一眼,都有些忐忑。说句实在的话,两人确实不知道有这一段史料铺在前头。他们二人的学问虽也是好的,可南朝总共历了七朝,朝代更迭频繁,若其中某一朝一代国君确实收了皇后之印,而他们恰好不知,也十分可能。公主突然言之凿凿,两人心里便十分没底。
锦林说完这一大篇话,喘了口气,又说了句让他们两人心惊肉跳的话。“南朝宋国,若有内宫用印之时,太皇太后、皇太后用的是宫官令,皇后用的是内侍省印。后宫之中,内侍省有数千内监,宫官不过数百,殿中省又专为伺候陛下。那么李大人,皇后日常若要用印,究竟又有什么事是内侍省印管辖不到的呢?最多不过皇后同时持有内侍省印、宫官印便是了,如此六宫之权则仍在皇后手中。这可又有什么行不通的呢?”
锦林的话说完了,轻轻闭上嘴看着两个朝臣。两人都说不出话来,若要说皇后去印不合礼制,她已经比出了南朝宋国的先例,现在他们大周还在跟南朝旧族之人学礼制呢,可不就该学着这个了?若要说去皇后之印操作有困难,她又说的明明白白,依旧是人家的旧例。
这一次轮到两个朝臣哑口无言,面面相觑,上头的穆景洪突然一声笑,两人都回过神来。“你们都听清楚了?所以元和公主所说的南朝旧事,究竟有还是没有?”
两人尴尬万分,其实是没听说过,也没读过。若是有也是史料中的细枝末节,想来知道的人也不多。可若是说没有,又怕公主说的是真的,他们也不能落个在小女子面前抵赖的名声。
穆景洪一笑,挖苦道,“若是你们不知道,那就找些明白人问问。传集贤院,弘文馆,宝文馆,翰林院的学士都进来。不要闹的像定年号时候那般,十天半个月才选出一个年号来,言之凿凿没人用过,谁知又跟南陈的第二帝重复了。朕可丢不起这个脸。如今朕坐在这里听你们两位老大臣教训了半天礼法,谁知你们坐井观天,竟还不如一个十九岁的公主。”
两个大臣霎时满面通红,穆景洪也不再理会他们,吩咐内侍将所有值夜待诏的各馆学士全部召来。
锦林说完了话便不再看两位大臣,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喝了。若是集贤院,弘文馆,宝文馆,翰林院的学士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段旧事,她也清楚地记得此事载于哪一份库存档案。
内侍为她换上第三盏茶的时候,殿中陆陆续续进来了十几位学士。事情比锦林期望的还要顺利,穆景洪刚将所询之事说清楚,集贤院一位南朝旧族中的鸿儒便出列回奏,不但肯定了公主所举之事无误,甚至将起止时间都说的清清楚楚,其间更夹杂了一些连锦林都不知道的旧典。她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,微微向后坐了坐。
赵承和李铭到此已没有什么再争辩的意思了,一直沉默地听着洪儒开课。锦林知道今日朝堂之争,胜负已定。他们本来拉开架势要逼陛下收回废后之意,但到此处已争无可争。陛下没有废后,收回皇后之印在礼法上也没有问题,今日有洪儒开讲,明日便会传遍朝野。说到底赵承和李铭关心的也不过就是今天不要废后而已。对陛下来说,他要的就是皇后之印,皇后若今后只能调动内侍省的太监和尚宫局的宫女,就眼下而言这已经是一次成功的进兵了。
穆景洪面无表情地端坐着,静听集贤院的鸿儒说完。紫宸殿中透着一切俱已落定的安静,唯有几个学士还有些困惑地交换着眼神。穆景洪转向锦林,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两句话的功夫方说道,“若是现在不要紧了,先回母亲宫里罢。天色已晚,夜来风凉,再不回去母亲就要担忧了。”
锦林立刻顺从地挪动到席外,低声向皇帝行礼告辞。两个侍女扶她起身,她脸色平静地站起来,再没有看朝臣一眼,敛起衣袖稳稳地向殿外走去。